作者: 来源: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: 2025-03-27 09:28
□张存金
获知侯宪秀书记去世的消息时,我感到十分惊讶,惊讶得张开嘴,半天没有说出话来。因为前一天他在北京301医院做心脏手术,我就陪在他的身边。亲眼看到主持手术的专家说“很顺利,很成功”,亲眼看到家属闻讯后十分高兴,亲眼看到病人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,我是亲自送他从手术室到了监护室才回的家。可是,仅仅过了一个夜晚,第二天上午,当我打手机想了解术后恢复情况时,等来的却是他女儿哭泣的声音:“叔叔,我爸爸走了,夜里突发脑溢血,没抢救过来。我们已经送爸爸回到滨州了。”这个消息一下子把我惊住了,说“惊悉”一点都不夸张。活生生的一个人,怎么说走就走了呢?昨日病榻边的目光交流,怎么就成了人生的永诀呢?过去发病都是在北京的权威医院里起死回生的,这次怎么就一发而不可“救”了呢?这么好的一个人,再想他时到哪儿去找呢?想到这里,一股热流突然从心中涌起,眼泪立马爆发般地流淌出来。我知道,是这个完全出乎预料的噩耗,让我的心在猝不及防中惊伤了,悲从中来,哀从中来,痛从中来,泪水难以自抑。
悲伤的同时是懊悔。宪秀患高血压、冠心病多年,这次来301住院,我正好住在北京孩子家里,看望他比较方便。他是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,过去每次看他总是说“我很好,不要再来了”,这次他却紧紧抓着我的手,喊着我的名字,一再说“你有空再来啊”。我虽然觉得有点异乎寻常,但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呢?怎么就没能从他依依不舍的目光里,读懂他对人生的留恋和对朋友的渴望呢?不然的话,我会多来几趟,多陪他说说话呀。当他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那一刻,我看到的是苍白含笑的脸庞,怎么就没能从那张熟悉的笑脸上,觉察到进入生命倒计时的风险呢?不然的话,我会晚上留在医院不走,陪伴他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。他走的时候,尽管身边有妻子女儿和医生护士,可惜没有朋友,没有我,未免有些孤单。我不知道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寒夜里,他是怎样与死神搏斗的。我只知道,他一定是很不情愿地撒手人寰,一定是很不甘心地离世而去,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向这个世界郑重告别。他的家人告诉我,宪秀最后闭上眼睛的时间,是2024年10月15日凌晨5时30分,享年75岁。这一天北京天气阴,有小雨。
17日下午1点30分,宪秀的丧礼在滨州市滨城区殡仪馆千秋厅举行。我从北京直接赶了过去,菏泽得知消息的同事和朋友也都按时抵达。宽敞肃穆的灵堂里,花圈环列,鲜花簇拥。安放遗体的瞻仰棺,停放在鲜花翠柏丛中,棺椁上面覆盖着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旗。身着黑色服装的殡仪队,迈着整齐的步伐,按步骤有规矩地做着各种熟练动作,更增添了庄重严肃的气氛。正面墙上悬挂着宪秀的遗像,慈祥的笑容,和善的目光,给人一种可亲可敬的感觉。他的妻子率女儿女婿敬送的花圈,端端正正地放在遗像下边,格外引人注目。省市相关领导和亲朋好友敬献的花圈依次排列,摆满了灵堂的四周。
在司仪主持下,首先宣读了逝者的生平介绍,参加丧礼的人们集体默哀致敬,然后移步灵柩前,一一向遗体鞠躬告别,并向家属亲属表达慰问。婉转深沉的哀乐声,在灵堂里缓缓回荡,叩击着每个人的心弦。我默默地站在花丛前瞻仰遗容,想起上次见面时,那双明亮的眼睛还会说话,现在却再也不能睁开,在这个世界上永远见不到这个人了,一阵子心酸涌满胸间,难以用文字表述。那天滨州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人比较多,偌大的殡仪厅里,站满了吊唁的人。我看到许多人都是流着泪离开的,有不少老干部走出好远了,还在擦眼抹泪,不时传来夸赞、惋惜的话语。宪秀在滨州工作生活了20多年,通情达理的滨州人,最后送别的时候,给了他足够的敬重,给了他应有的尊严,给了他公正的评价。
丧仪过后,妻子及女儿女婿便将他的骨灰带到了北京,并在北京西郊置买了墓地。都在北京工作的两个女儿女婿,对爸爸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,他们是想把爸爸的遗骨和灵魂放在北京,留在身边,方便过节时抚慰祭奠。只是因为冬冻时期不便破土,于是便把寿盒按惯例寄放在公墓的骨灰堂里,待春暖化冻后再安葬立墓。
宪秀走后,痛定思痛,总是放不下对他的思念,时常想起他的音容笑貌。也许是这些年不在一个城市里住,适应了这种空间隔离的感觉,有时候潜意识里总觉得宪秀没有走,他仍在滨州那边忙活。有一次早晨起来发问候信息,还是习惯性地发送到了他的微信里。他是属虎的,生于庚寅年,微信的名字就叫“庚寅”,我太熟悉了。既然顺手误发了,那就一顺再顺吧,也是寄托我对他的一种念想。于是乎,不仅早晨的问候祝福一如往常,平时收到有价值或共同感兴趣的帖子,我也照常推送给他。尽管有去无来,从没见到回复,连个表情包都没有,我也不以为怪。我知道宪秀忙,也累,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呀,说不定这只奔波忙碌了一辈子的“老”虎,这会儿睡着了。
最难以忘怀的,还是在单县一起工作的那些日子。
我记得非常清楚,1995年1月22日,宪秀和我同时接任新的领导职务。他任单县县委书记,我任单县县长。那一年他45岁,我40岁。直到1997年5月18日我调离单县,我们一起合作共事2年3个月零26天。若加上此前他任县长,我任副书记的时间,共3年10个月。我更加看重的是从他手上接任县长以后的这段时期,因为这是我记忆中的黄金时期。一个书记,一个县长,配合得十分默契,相处得非常融洽。那是一段携手奋斗的艰苦岁月,那是一段心情舒畅的美好时光。共同的理想让我们的肩并在一起,共同的责任让我们的手拉在一起,共同的利益让我们的心连在一起,共同的认知让我们的脚步走在一起。
宪秀作为“班长”和兄长,很有长者的风范和襟怀,我很佩服他做官、做事、做人的品格。感触最深的,就是我们两人的相互信任和依靠,就是他对我的全力维护和支持。县委决策的重大问题,他总是主动和我通气商量,事先征求我的意见,我们往往是一拍即合。政府动议的重要事项,我总是先向他汇报,听取他的指导,每次都给予大力支持。两个主事人提前达成一致,上会时很容易形成集体共识,抓落实也能够齐心协力,稳操胜券。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:“定了的事,你大胆领着干,出了问题我兜着。”他这样说,也这样做。每当政府工作遇到困难和阻力的时候,他积极帮助出主意、想办法,有时亲自冲向前线,带领大家攻坚克难。每当政府工作取得成绩的时候,他就用各种方式给予表扬鼓励。每当政府工作出现失误的时候,他有时也批评得很严厉,但更多的还是宽容理解,加油鼓劲,并在公开场合主动承担责任。当家的人越是这样忍错容错,办事的人越能够知错改错。在我的感觉里,作为县委书记的侯宪秀,就像一棵高大的树,既能荫庇纳凉,又能遮风挡雨,他的绿荫营建了良好的政治生态和创业环境。有这样的书记领路撑腰,我带领政府班子一门心思干工作,干得比较放心,比较踏实,比较顺畅。宪秀的这种坦诚和担当,形成了凝聚人心的人格魅力。从他身上,我受到了许多教育和启发。那个时候我常想,县委是全县的领导核心,书记就是掌舵的一把手,一个县的担子都压在书记身上,他比谁承担的责任都大,比谁的心事都多,比谁都累。县长就应当主动分担责任和心事,为书记分忧解难。而干好应该干的工作,不争权,不多事,就是实实在在的分忧解难。书记县长是一个利益共同体,下的是同一盘棋。没有县长的配合,书记的工作会很吃力;没有书记的支持,县长的工作绝对干不好。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只要两个人拧成一股绳,不仅成就事业,还能扶正避邪。从县长的角度说,支持书记就是支持大局,维护书记也是维护自己。
宪秀是个事业心责任感都非常强的人。他经常对我和班子成员说:“前几任班子打下了一个好基础,咱这一届不能辜负老区人民的期望,要为老百姓多办些实事好事,既要强县富民,还要涵养一方好风气。”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刚刚起步,许多方面的改革刚开始破题。我们抓住那个特定阶段的主要矛盾,尽力推动经济和社会事业全面发展。具体干了哪些工作,时间长了很难记得清楚。只是有几件与改革破题相关的事情,都是宪秀领着干的,都是我们共同经历的,至今还有一些印象。
头一件事就是单县被省委批准为全省改革开放试点县,由山东省邮电管理局、诸城市与单县挂钩帮促。年仅38岁的潍坊市委常委兼诸城市委书记陈光,率队来单县考察指导,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菏泽这块土地。当时只是感到东部强县的书记很有气质风度,没想到会为以后陈光来菏泽任职埋下伏笔。后来的历史证明,陈书记对菏泽的了解和认识,是从单县入手的;陈书记对菏泽建立的深厚感情,是从单县开始的;陈书记主政菏泽10年的一系列重大改革和成就,有一些是从单县开篇破题的。因为有了这层缘分,宪秀和我更多了几分对陈书记的尊重。第二件事就是农村基层班子的综合改革。通过合并村队、“一推双考”选人、“三位一体”管理等手段,强基固体,建立村级组织新机制。这个经验受到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和认可,曾在全地区各县宣传推广。第三件事是实行全方位社会治安综合改革。通过群众公开揭发和公安公开调查相结合的方式,精准打击殃民害民的“坏孩子”,给老百姓一方平安。因此,单县被省委省政府命名为“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县”,还上了央视的《新闻联播》。第四件事是单县国有土地使用权有偿出让,在全区敲响拍卖第一锣,由此拉开了全区现代化城市开发建设的序幕。第五件事是实施县城西关街综合开发。通过统一规划、土地出让、拆迁补偿、奖惩兑现等政策措施,打响了老城区改造的第一枪,走出了县城现代化建设第一步。第六件事是实施系列民生工程。通过开展“为一线工人送温暖、送凉爽”“向环卫工人献爱心”“慰问奖励高考成绩优秀的学生及家长”等活动,惠及民生,促进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。宪秀还带头捐资助教,自己拿钱资助因贫辍学的农村孩子。用宪秀的话说,“党员干部就是要把党的温暖送到人民群众手里,让他们感觉到党的领导好,这样才能自觉听党的话,跟着党走。”
记得是1996年的春节,县林业局的大门口贴出了一副春联,上联是“发展经济林茂粮丰处处现秀”,下联是“关注民生丰衣足食户户存金”,横批是“政通人和”。这个春联颇有创意,嵌入了书记、县长的名字,用以表达劳动群众安居乐业的喜乐之情,只是宪秀的“宪”用的是谐音。一时间,这副对联在县内不胫而走,广为流传,还被记者发稿上了《菏泽日报》。我和宪秀说起这个事,都很有感慨。他说:“不是我们的工作群众满意,而是单县的民风好,单县的干部群众好。你做出八分的成绩,他们会给你十分的赞誉。单县老百姓的恩惠,我们一辈子也报答不尽。”我接着说:“当年毛泽东赞赏‘六亿神州尽舜尧’,实际上,尧舜之风在古老的单县更为突显,单父遗风就是尧舜遗风。单县民风淳朴,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太多了。”